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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ABY BUSINESS(造人:生育科技的商業運作方式)/Debora Spar

分類:science
2006/10/27 11:54
自遠古以來,「生育」的課題就不曾間斷的困擾著人類,早在聖經《創世紀》中,便提過不孕的問題,隨著科技的進步,生育,逐步衍生出一連串龐大的商機。

據估計,在2004年,光是美國就有超過一百萬人接受過某種形式的生育治療,形成一個產值幾近三十億美金的產業!業者造人,更在賺大錢!

在上一個世代,渴望得子的不孕夫妻除了收養孩子之外,沒有太多選擇。今日科學與技術的進步,使得訂購嬰兒成為可能,這個清單上可供選擇的「產品」包括:「捐贈」卵子、租借子宮以及基因篩選。光是在美國,人類生殖已經成為產值高達三十億美元的興盛市場;然而大部分的人都會認為,這個市場的產品不應該被買賣:一個孩子。

在《造人》中,Debora Spar主張,承認生育的商業性、並且思考其管理方式的時機已到。這份傑出的幕後報告,結合了創新的研究以及與業界頂尖生殖科學家的訪談,率先提供這個產業如何運作的第一手資料。本書帶領讀者展開一段迷人的旅程,直搗爭議不斷的市場環節,諸如幹細胞研究、代理生育、交換卵子、「訂製寶寶」、跨國收養以及複製人等,主要探討:

.這些嬰兒創造者是誰,他們如何建構他們的貿易
.是誰從中獲利,價格如何訂定
.法律的不一致性與洲際間的法律漏洞,對這個產業的影響
.在規範這個產業上,政府可以且應該扮演何種角色
.隨著這個產業的發展而衍生出的複雜道德、法律難題,其中的參與者可以如何因應

儘管有科學的侷限、欲求不滿的困境、再加上不確定的政治制度的阻礙,生育貿易仍將向前邁進。在我們試圖滿足人性最基本的渴望時,《造人》刺激我們審視自己,如何在科學、法律與商業間取得平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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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:重新思索問題的核心

想像一下,在未來世界的一個富裕郊區小鎮的校園裡,兩個女孩肩併肩盪著鞦韆,髮絲在身後隨風飄揚。一個男孩在單槓上擺蕩,嘲弄在下方的弟弟。還有些孩子在溜滑梯上攀爬,讓坐在長椅上的家長不安地操了下心。

再近一點觀察這些孩子的真實身分。這兩個女孩是誰?其實是雙胞胎,某一種類型的,因為其中一個是白人,而另外一個是越南裔混血。而這個玩單槓的男孩,最近才自重病中康復,而救他一命的骨髓,則是從為他而生的弟弟身上移植過來的。在溜滑梯的小朋友來自俄羅斯、瓜地馬拉與越南,他們和現在正在看顧著他們的父母並沒有基因血緣關係。如果你還能再看得深入一點,或許你還能窺見潛藏在這表面之下的,遺傳學的勝利:成功避免囊胞性纖維症〈cystic fibrosis〉的形成、幹細胞研究用於治療糖尿病、以生物技術再製痛失的摯愛骨肉。或許你將看到原本不會出世的孩子,還有那些被孕育、被設計或是被發現來取代他們的孩子。

這些未來的孩子已經存在在你我之間。二○○一年,在美國出生的嬰兒中,有將近四萬一千人是透過體外受精〈IVF〉方式誕生──比較舊式的說法是「試管嬰兒」。其中約有六千人生於捐贈的卵子;另外幾乎有六百人是由代理孕母或借來的子宮懷胎而生。在二○○三年,美國人從國外收養了兩萬一千六百一十六名小孩,並且在國內產出許多無血緣關係的雙胞胎。這些孩子孕育而生的方式與他們父母出生的方式迥然不同。而這些所有的孩子,不管透過何種方式,都是買賣而來的。

要把孩子視為一種商務交易是很困難的,因為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開端──甚至是一個由科技發展所驅動、由市場資本主義所主宰的時代──我們仍渴望相信,有些東西是市場或是科學所不能染指的,有些東西不是用金錢可以收買的。用經濟的辭彙來說,這些東西──像是愛、真理、腎臟、嬰兒──被認為是不可讓與的:「擁有」這些資產的人,不能藉由它們獲利。以道德的辭彙來說,它們是我們人類社會選擇不予販售的東西,在某種程度上,它們是比交易所得的金額還要珍貴的資產與象徵。這種禁令似乎在孩子身上特別嚴厲,畢竟,誰有權替孩子訂定價格呢?誰能想像販賣孩子的景象?寰宇皆然,販賣嬰兒是嚴格被禁止的,它是駭人聽聞的罪行,比奴隸制度還要更不可思議。

然而每一天,幾乎在每一個國家,嬰兒和小孩確實被銷售。想要一個更好的嬰兒嗎?你可以買得到──去找會打掉不健全胚胎的生育診所,或是讓你可以選擇小孩性別的高科技服務,或是當孩子還在子宮裡的時候,就矯正他們的缺陷的專業醫生。不能再用老套的方式生小孩了嗎?這也有諸多創新的做法。比方,你可以根據精子銀行所列之捐贈者的學歷測驗〈SAT〉成績、以及興趣來選擇精子。你可以向你屬意的女人購買卵子,付出兩千五百美元到五萬美元之譜,以求得最好的基因組合。你可以雇用一名代理孕母替你懷胎生子,或者從網路上列出的數百名孤兒中找一個現成的孩子。在這所有的案例當中,你可以期望去選擇你想要的特質,並付出相對的費用:比方說,要找長春藤聯盟〈Ivy League〉的卵子、一個溫順的代理孕母,或是技術最精良的婦產科醫生,你就要額外付出數千塊美金。

可以理解的是,這些交易大部分似乎都超越或不屬於市場的範疇。舉例來說,孤兒從來不是「被賣」;他們只是被拿來與他們「長久的家庭」進行「配對」。卵子是「捐贈的」,而代理孕母則是為了幫助不孕者而提供她們的服務。毫無疑問的,這些交易所使用的修辭與市場或價格或獲利並無關係。參與其中的人只是希望能幫上忙,確實很有可能。但即使是這樣的修辭或是動機,也無法改變潛藏在背後的作為。當父母購買卵子或精子時;當他們與代理孕母簽約時;當他們選擇一個孩子來收養或是移植一個胚胎時,他們就是在進行交易。公司在賺錢,顧客在選擇,而孩子──不管是好是壞──則是被買賣。以二○○四年為例,領養一個健康的瓜地馬拉嬰兒,所需總花費約為兩萬五千美金。約聘代理孕母的費用約為五萬九千美金。第一流的卵子則要價高達五萬美金。

身為人──身為父母──我們不喜歡把孩子想成是具有經濟價值的客體。我們堅持他們是愛的產物,而非金錢的產物;是一種親密關係的創作,是沒有任何的市場慾望可以置喙的。儘管如此,過去三十年來,生殖醫學的進步確實開創出一個嬰兒市場,一個能讓父母挑選特徵,讓診所招攬顧客,讓專門的業者能夠一年賺得數百萬美金的市場。此外,這個市場的交易常常沒有規則可循。因為沒有人願意把嬰兒的生產,定位為一門產業,又因為這樣的企圖深刻碰觸到最難解的道德困局,於是全世界許多政府,要不是對孩童交易裝作視而不見,就是予以禁止。

然而,就像大部分涉及私領域的禁令一樣,針對生殖〈不論任何方式〉議題的禁令,無可避免地遭遇挫敗。對孩子的渴望是如此深切、如此強烈,以至於很多人會不則一切手段來達到目的。例如,在二○○二年,美國美髮師雪倫?薩莉南〈Sharon Saarinen〉遠赴貝魯特接受胞體原漿移植〈cytoplasmic transfer〉,從年輕女性身上取得基因原料,使她的卵子恢復活力。一九九六年,一名五十歲的法律系教授藉由受贈的卵子懷孕,然而兩個卵子來自不同的捐贈者,於是她產下了雙胞胎,其中一人帶有一半的越南血統。而在二○○二年,英國一對夫婦傾家蕩產飛到美國,試圖要生下一個很特別的孩子──可能會帶有救命的血球,以搶救他們性命垂危的幼子。

在這些案例當中──還有數以千計的人像他們一樣──這些父母的動機並非源於商業利益,他們也不認為自己在「採購」後代。話雖如此,他們仍被緊緊 捲入市場操作與政治算計的一環。以薩莉南為例,由於美國禁止胞體原漿移植,於是她遠赴貝魯特;為了嘗試孕育他們的高科技嬰兒〈他們之前已經做了四次體外受精術,均告失敗〉,除了旅行的開支之外,她和她的先生可能還得花上一萬美金。而像珍?柯翰〈Jane Cohen〉〈兩個混血雙胞胎的媽媽〉這樣的客戶,則是出手就得花費五萬到十萬美金,才能接受IVF〈體外受精〉的系列治療,並求得幾次的排卵〈柯翰的實際花可能較少,因為她住在麻薩諸塞州,保險會幾付IVF的費用〉。只有在少數宣稱擁有先進IVF設備,並允許重複捐贈卵子的國家:如美國、以色列、南非等,他們才有機會考慮安排這樣的療程。同時,胚胎著床前基因診斷〈preimplantation genetic diagnosis〉──讓父母可以選擇擁有特定基因的胚胎的技術──在許多國家則是受到管制或是完全不被許可。它也同樣所資不菲,在人工受孕的開支之外,還要再追加約三千五百元美金。

就很多方面來說,這些新世紀的孩子本身,所代表的經濟地位並無特殊之處。不論是哪一個時空的貧窮的父母,總是把孩子視為潛在的經濟資產,打量著花錢把孩子撫養成人後,他們最終在經濟上會有多少貢獻──不論在稻田、工廠或是莊園裡。父母會根據經濟的因素來選擇孩子的性別,並用殺嬰或是遺棄的方式以擺脫價值較低的下一代。在最絕望的情況之下,他們甚至會把孩子當作直接財產,將他們販賣為奴或是使他們淪落為契約下的苦役。然而在這些歷史案例中,父母仍受限於自然受孕〈加上一些避孕失敗〉所產的孩子以及孩子的數目。如果父母產出「多餘的」孩子,他們常常把孩子交給其他的家庭;如果有些家庭膝下無子,他們就會借來或是收養別人家的孩子;又如果有家庭產出殘缺或是多餘的孩子,他們若不選擇拋棄孩子,就必須承受額外的開銷。

相反的,在嬰兒的新時代,生殖技術創造出驚人的方法來面對嬰孩的量與質的議題。比方,避孕與墮胎大幅降低了不健全的嬰兒的數量;生育治療為求子心切的人帶來百萬個新生兒;而基因工程以及產前治療、加上精子與卵子的捐贈,將可望決定新生兒的類型。因此,過去孩子的「市場」維繫於孩子本身的營利價值,也就是他們最終是否擁有經營農場、或是照顧年邁雙親的能力;而在未來,這個市場將繫於──確已成真──部分仲介業者為求子若渴的父母供應新生兒、或是使新生兒臻於完美的能力,這些中間人可以是醫生、生殖專科診所,或是收養代辦。

當這些市場逐漸成形的同時,許多道德上的爭議也隨之浮現,並爭相企圖從政策面尋求解決之道。許多有能力投入高科技生育技術的國家,已經立法限制、甚至禁止利用這些科技。舉例來說,義大利最近立法通過,禁止不孕者、同性戀者或單身成人利用捐贈的卵子或是代理孕母。在德國,各種的卵子移植被視為非法,而代理生育以及牽涉到操控人類胎盤的醫療行為,也同樣不合法。歐盟也在二○○四年要求羅馬尼亞緊縮跨國領養的計劃;美國則對用於胚胎幹細胞研究的聯邦基金,維持極具爭議性的禁令。

對其他領域的努力來說,這樣的限制可能將扼殺未來的市場,或甚至減緩它的成長。不過,在嬰兒的交易事業中,需求是如此之高、渴望是如此之深而難以阻絕。如果父母想要孩子,天生條件卻無法如願,那麼他們就很可能透過各種可能的手段來求子。他們會跨過國與國的疆界,去接受未經檢驗與未受規範的治療。他們會抵押房子,會榨乾戶頭的存款;他們會不惜違反國家法令,相信沒有人會察覺到他們的不法行為。畢竟,誰能夠分辨得清楚,在不來梅出生的那些嬰兒是不是在伊斯坦堡受孕的呢?當這個產品最後以嬰孩的面貌出現時,誰還會大聲嚷嚷指它是違法的呢?

因此,在嬰兒的產業裡,科學、法律與商業貿易站在大相逕庭的立場。嬰兒的市場,是一個由驚人的進步科技所推動的市場。從一九七○年代中期以降,醫藥、生物、化學科技的進步,使得透過各種高科技途徑來製造嬰孩,以及在孩子誕生之前就修補他們的基因構造成為可能。科技使得商業組織可以藉生殖力收取高額的費用,讓一些父母付出高達十萬美元的費用,只為得到別人可以不花分毫就能得到的東西。

然而,這個市場絕大部分仍舊不被認可。沒有人喜歡承認自己製造嬰兒,或是承認自己在這個過程當中獲利。沒有人願意明確主張,嬰兒產業應該被視為一種商業貿易,或是業者應該接受某種管理標準的檢驗。因此,法規上的不一致以及洲際間的漏洞給這個產業留下不光鮮的疤痕。在丹麥,精子捐贈者是匿名的;在瑞典,他們必須透露自己的姓名。在德國,所有從婦女身上取出的卵子必須移植回去。在俄羅斯,同樣是卵子卻可以被取出、販賣、貿易或是交易。美國路易西安納州拒絕承認代理生育合約的效力;另方面,加利福尼亞州卻因為代理生育協議而發展出繁榮的產業。

所以,想成為父母的人會怎麼做呢?很簡單。他們旅行,在地球板塊上流動,尋找他們的孩子。於是知情的業者搶攻這些跨國的客戶,利用法理上的缺漏精心打造出一門生意。舉例來說,二○○四年,一個以色列團體在多明尼加共和國開設了一間診所,在這個「誘人晴朗的熱帶」地區,提供價格低廉且完全合法的服務。丹麥的克歐國際精子銀行〈Cryos International Sperm Bank〉,是世界上最大的精子出口公司。瓜地馬拉每年輸出近三千名的嬰兒與幼童到海外家庭,每年總收益額估計達五千萬美元。

這樣的交易並不一定就是違法的。大部分的生育專科診所確實十分值得尊敬,充分遵守國家的法律,創造數以千計原本無法出世的嬰兒。如瓜地馬拉即擁有大規模的管控系統,監督跨國的收養計畫,關注那些原本將被迫於街頭求生的孩童。然而,即使這些公司做的都是好事──就算他們搶救生命,創造家庭,推進科學的新發現──他們仍舊帶來一些極其複雜的問題。因為他們所引發的爭議直搗人性的核心價值──究竟繁殖、生產、愛人的意義是什麼?他們要求重新定義生命與父母的身分,頑強地抵抗既有的共識,並且造成不同團體間激情地對立。在這個過程中,他們迫使我們作出抉擇:作為一個群體社會,我們應該禁止婦女販賣她們的卵子、她們的子宮、她們的胎兒,或是她們的孩子嗎?我們應該允許父母自由選擇孩子的基因特質嗎?而在這個邊界流動不定、充斥著看不見的交易的世界裡,是誰,是誰有權作此決定呢?

《嬰兒交易》並非試圖要解決這些道德爭議,相反的,本書認為伴隨生產與嬰兒而來的道德議題,將永遠沒有解答。在人類社會,我們永遠無法斷定生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;何謂「好的」家庭、或者何謂「有缺陷」的孩子,我們永遠無法得到一個普世認可的定義。但是當我們仍然意見相左、爭論不休、密謀行事的時候,有人將作出決定,採取行動。例如,有夫妻會與代理孕母簽約,即使這份契約的法律效力依然模糊不清。他們會登廣告徵求頂級的卵子,遠赴海外接受未經測試的療法,或在網際網路上搜尋韓國的孤兒。換句話說,即使在道德議題曖昧未明、法律也沒有準則之時,這個市場仍將持續運作。還是會有人販售製造嬰兒所需的基本配備;有人則會購買。的確,如國際貿易的成長所示,不可預測性甚至會刺激嬰兒買賣的利潤,使得這門生意能在主管機關的狹縫間繁盛起來。

因此,本書的中心論點在於:儘管反對抗議者眾,儘管父母親與業者由衷傷懷,嬰兒的市場與構成這個市場的環節,都將蓬勃發展。卵子被販賣;精子被販賣;子宮、基因、嬰兒被販賣;很多人在這個過程當中獲得極可觀的利潤。《嬰兒交易》並不主張這個市場非善即惡,它只是說明這個市場確實存在。

第二個命題自然從第一點衍生而來。如果嬰兒交易的市場的確存在,那我們就必須探究這個市場的真相。我們必須了解創造嬰兒的人是誰,而他們如何組織這個市場。我們必須調查清楚,是誰在這個交易裡賺了錢、委託人的定義為何。或許這看來殘酷,但是我們必須把生育醫療看成是一門產業,與其他的產業一樣擁有商業的前景以及潛在的弱點。我們也必須仔細審視這個產業普遍的消費價格,以及市場中每個環節之間的關係。因為就某個程度來說,這所有的環節提供的是相同的產品:父母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。比方說,當他們購買卵子的時候,他們不是對這個卵子本身有興趣,而是對將從這些卵子長大成人的孩子有興趣。當他們與代理孕母打契約時,他們在乎的其實不是她個人的生活風格如何,真正在乎的是,她的生活風格可能透露她所懷胎的孩子的健康狀況。當他們收養孩子的時候,他們幾乎總是在尋找一個在某些地方與他們雷同的孩子,一個將只屬於他們的孩子。

然而在理論上,所有這些各式各樣即將出世的孩子,幾乎可說是彼此完美的替代品。畢竟,所有取得這些嬰兒的方式創造出一種相似的孩子,也就是他們的基因組成結構永遠無法弄清楚,還有他們長遠的發展仍舊是一個謎。其次,就經濟的觀點來說,這些孩子的價格應該有同樣的標準,它的變動應該光明正大有理可循。比方來說,我們可以合理地假設,卵子的費用總是會比精子高些,因為抽取卵子的手術比精子捐贈要複雜許多〈而且有風險〉。而收養孩子會比人工助孕的費用還低也是合理的假設,因為要被收養的孩子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「可取得的」,而很多父母親總是預設偏好,希望孩子的遺傳基因與他們相仿。

然而,這種可以預期的變動,並不能解釋嬰兒市場裡普遍存在的價差。以卵子的價格來說,遠遠超過精子──平均價格是四千五百美元相對於三百美元,而以市場上頂級的需求而言,平均價格為五萬美元相較於兩千九百五十美元。為什麼為人父母的願意付出這樣高昂的代價換取卵子?同樣的,儘管某些形式的收養的確比不孕醫療便宜,但很多時候則不然。例如,透過美國的輔育照顧制度收養一個六歲小孩,幾乎不用花一毛錢。然而同樣要從俄羅斯收養六歲小孩,卻得花上兩萬五千美元。這種變動不能用供給與需求的習慣法則來解釋,因為嬰兒市場的運作迥異於其他市場:不合常理的價差;無法降低費用的規模經濟;還有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的顧客。再甚者,這個市場顯然缺少基本的商業法則。譬如,我們不知道所有權應該如何規範,或是契約應如何訂定。我們也還沒有決定,人是否應該擁有他們的基因資料,或者他們應該擁有「消費」為人父母的樂趣的基本權利。

話雖如此,這個市場持續存在。它或許用不同的語言掩飾自己,它或許無組織章法、游走在違法的邊緣,但它仍舊是個為人所需求的交易市場。《嬰兒交易》承認這個市場的存在,進而釐清它運作的方式。

第三個主題與這個交易的歷史情境有關。一方面,這個生殖科技是一種新發明,它是一個當代的現象,是由生化技術、顯微手術與基因工程技術的高度發展而催生的後工業時代奇蹟。想當然爾,這就是主導此議題論述的主要觀點。然而另外一方面,我們也可以把生殖科技的演進,看作是一個古老的童話裡最新的篇章。的確,控制繁衍的意圖幾乎就像是人類出現的歷史一樣古老。利用許多的驚人的方式──從鱷魚糞便、護身符到消毒藥水──人們,特別是女人,始終嘗試著控制他們的生育,希望能根據他們的行事曆來生孩子,而不是照自然法則或是上帝的旨意。

這些意圖,主要表現在避孕措施上,其次則是計畫懷孕的時候。然而總的來說,控制生育是一門難搞的生意,不只是因為科技上的侷限,更甚於此的是法律、道德與當權者的規範。長期以來,宗教界領袖一直批判人為干預生育過程,而許多國家也常禁止特定的做法或行為。以十五、十六世紀為例,歐洲各國政府開始管制所有形式的避孕措施。在十九世紀的美國,甚至連節育的資訊都被認為是「污穢的」。回到當代,澳洲、德國以及許多國家的政府都禁止使用代理孕母,而美國政府也嚴格限制與胎兒相關的各種研究。然而,幾乎在所有的案例中,這個市場仍舊在政府管制的企圖中存活下來。這個嬰兒的交易可能暫時地下化;可能跨國進行,但是這個市場仍在,一次次地,從一個科技推展到另一個。

以上的歷史前例告訴我們,商業與政府、市場與道德,彼此持續角力著。相較於其他產業,我們應該期望在生殖的產業裡,道德的顧慮能夠產生更大的影響力。我們應該期望宗教界,能對懷孕或是節育技術的進展發表意見;我們也應期待政府,能對於眼前的議題經常性地給予強而有力的回應。因此,經營嬰兒產業的公司,應該預期自己將面臨管制更嚴格的環境,更勝於其他較不涉私人的產業。就很大的程度而言,事實的確如此。如稍早所提到的,領養仲介機構的運作,其實有嚴密的法律條文規範;而美國以外的生育診所則常常拒絕診療單身父母;科學家則不能合法複製委託人摯愛的孩子。

然而,於此同時,歷史也告訴我們這樣的限制並非一成不變的。當人們想要控制他們的生育,當科技允許他們這麼做的時候,一般來說,市場法則終究會擊敗道德定律。這樣看來,未來這類學校的運動場將隨時間成長而擴張。兩個女同性戀伴侶運用最尖端的科技嘗試懷孕,創造一個生物學定義上「屬於他們」的孩子,人們會抗議嗎?會的。衛道人士是否會抗議胚胎被用來培養骨髓,以解救垂死的手足,或是讓柬埔寨婦女為紐約的中年律師懷胎待產?還是會的。但是最後有人能夠阻止這個隨著先進技術持續成長的市場嗎?答案幾乎是否定的。

了解這樣的交互作用,帶我們進入《嬰兒交易》的最後一個論點。坦白說,本書建議政府應該更積極地扮演好管制嬰兒交易市場的角色。這不意味著政府應該控制這個產業,或是頒布禁令。正好相反。如前所述,「市場」將主宰嬰兒貿易。製造嬰兒的技術將使私人企業得利,完全禁絕這些技術的做法註定會失敗。如果需求存在,就注定會有供給。

然而,這樣以市場為導向的關係,並不會妨礙一如政府在其他產業中所採的介入措施:如教育世界、醫療產業、藥品業。的確,在大多數先進的資本主義經濟體中,政府通常是積極的參與者,訂定規範讓經濟正常運作,或至少在理論上,能為公共利益把關。就這方面來說,嬰兒的交易,特別是在美國,顯然是個獨特的例外:極少有產業像這樣在毫無法規的情況下運作。

你可以辯稱此時應該採取自由放任主義,說它是科技進化時代的道德抉擇,而且這是顯現強烈個人慾望的私領域。高科技的孩子在持續成長的遊戲場裡翻滾嬉戲;欣喜的父母興高彩烈地看著科技所產下的果實。孩子的市場是可行的,而那些參與運作的人也沒有意願多加干涉。然而問題在於,不論是科學或是道德都不允許這個市場長期無限制地運作。當生殖技術提供的更多的可能性時,它們將創造孩子,也釀成錯誤,而需要修補。現在明令禁止的作為──比如複製以及胎兒研究──與合法作為兩者間的界線已經模糊。當然,最終仍是市場獲勝。我們會繼續去買、賣以及改造我們的孩子,並且在這過程當中產生極可觀的利益。但這個市場將不會為所欲為,政治的推拉折衝反而將創造──必須創造──讓嬰兒的市場可以持續交易的一個規範架構。

嬰兒交易中的故事難以忽視。當我們聽到代理孕母懇求歸還她懷胎的嬰兒,或是父母親焦急地想要再生個孩子,期望孩子的骨隨能夠解救垂危的手足時,我們常常會設身處地思考他們的困境,把生殖科技是做救星或是詛咒,就像科學怪人的化身、或是愛的奇蹟。跳脫這樣僵硬的刻板印象,《嬰兒交易》主張我們必須從一個較熟悉的情境裡去了解生殖醫學,也就是一個商業的情境──相互競爭的公司單純運用科技來達成客戶的需求。

或許我們不想用這種方式思考嬰兒,或許我們不想這麼看待自己、或看待我們的醫生。然而,承認這個商業的存在並且加以檢驗,終究遠比堅稱它不存在要好。我們販賣孩子,《嬰兒交易》描述這個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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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懷胎的追尋 探尋千古的磨難

「給我孩子,」芮秋對著雅各呼喊。
「給我孩子,不得之我亡。」
──創世紀 30:1

對大部分的人來說,懷孕生子是最簡單的人生任務之一,它輕易地發生,甚至常常是出乎意料,所需的就只「家裡隨處可得的東西」──政治科學家梅麗莎‧威廉斯〈Melissa Williams〉偏好的說法。不用擔心混亂的市場干預,不需要特殊科技,甚至不需要太多的經驗。畢竟,生孩子是人類史上最早的一種生產,這個過程已經被編碼在我們的生物纖維裡,定義我們生存的本質。

然而,對那些值得注意的少數、自期為「生產者」的人而言,這個創造嬰兒的機制已經瓦解。他們想要孩子──他們渴望孩子──但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生子。漸漸地,他們形成不孕的階級團體,其中包含約百分之十五的女性以及百分之十到十五的男性〈要估算不孕症人口十分困難,百分之十的數據由美國生殖醫療學會(American Society for Reproductive Medicine)提供〉。根據美國最新的資料顯示,在二○○二年,有百分之十七的已婚婦女患有不孕症或是生孕能力受損。〈嚴格來說,不孕症的定義是指,已婚夫婦在沒有避孕且定期性交的情況下,經過十二個月左右仍舊沒有懷孕。〉

就醫學的觀點來看,這個團體的成員可能少有共通點,有些人因為看來毫不相干的疾病導致不孕。比方,一名婦女接受癌症治療,必須摘除卵巢;而一名男子則可能因為暴露於化學毒劑下導致不孕。有些人的生殖系統患有遺傳性的問題或是突然病發的疾病。有些男性的精蟲數過低,或是精蟲的活動力減弱。另外有些女性對丈夫的精子出現過敏反應,或是因為年紀太大無法排出可存活的卵子。而有些不孕夫妻甚至根本查不出有任何健康上的問題。因此,把這個本質殊異的社群聚集在一起的唯一原因,就是他們都無能為力:他們想要懷孕生子,但是他們不能。

在二十一世紀的開端,或許有人寧願把不孕症視為較無關緊要的問題。畢竟不孕者罹患的並非生死攸關的疾病,如果他們願意,他們可以領養孩子,或是享受有別人的孩子相伴的時光。他們不用去承擔生養孩子的費用、承擔常常直奔急診室的壓力,或是忍受暴躁的脾氣或是青春期。這樣聽起來似乎還不壞,特別是在高度工業化的世界,生育率已經急速下滑,甚至有越來越多可生育的夫婦也選擇不生子。

然而不孕對患有此症的人而言,卻是不幸的詛咒──一個不是真的疾病的疾病,它的苦果似乎有違自然定律。有些人聽天由命;有些人領養孩子;但還是有很多不孕夫妻被生子的慾望所吞噬,於是願意不擇一切手段來創造屬於自己的孩子。對大部分這些想做爸媽的人來說,這個欲望的經濟價值──換句話說,一個孩子的價格──完全是無法估量的。

懷孕的商業

當然,就個人的層次來說,這樣的需求無法被滿足是一種悲劇:數百萬人狂熱地蒐購別人身邊都有的東西──而且看起來都是免費的。然而就商業的層次來說,它是個極吸引人的產業。在這個數百萬人都渴求消費的市場,誰不想來做個買賣呢?二○○四年,超過一百萬的美國人接受過某種形式的生育治療,投入一個產值幾近三十億美金的產業〈見表1-1〉。

就算是作為一個商業實體,這個生育產業依舊是十分奇特。一方面,它無可否認的是一門生意:生育診所賺錢,廣告他們的商品服務,並且在服務品質與公信力上相互競爭──儘管很低調。他們吹捧所屬的科技團隊成員,能推展生殖醫學的疆界,並且擁有相關業者的聯合資源:精子銀行、測試設備、荷爾蒙供應商…諸如此類。然而另外一方面,這整個以獲利為目標的組織結構,致力生產的無疑是一種非商業的成品:一個孩子。於是生育業者常常怯於承認他們的交易的核心面貌。他們不會坦白地公開財務所得,他們不會公開銷售數字或是佣金的制度。再者,在憐憫的世界與商業的世界之間,很多業者試圖維持一種令人不安的平衡:他們賺錢,沒錯,但是他們也創造生命。這樣的矛盾,也是廣泛的嬰兒產業的特徵,表現在生育領域更加明顯;在這個領域裡,懷胎生子的需求根本無視任何限制的存在。

表1-1
美國生育醫療市場,2004年
產品或服務 總收益〈美元,以千為單位〉
體外受精〈IVF〉 1,038,528
助孕藥 1,331,860
診斷測試 374,900
捐贈卵子 37,773
代理孕母 27,400
捐贈精子 74,380
總計 2,884,841

來源:美國生殖醫療學會、疾病預防與管制中心〈Centers for Diseases Control〉、商業溝通公司〈Business Communication Company〉與其他個人所提供的數據,由作者統計完成。IVF為二○○二年的數據。尚未納入胚胎著床前基因診斷〈PGD〉的收益。

在絕大多數的產業中,供應、需求與價格閉鎖成一個熟悉且可預期的環節。對任何產品或是服務的高度需求將刺激價格上揚,或是誘使其他業者加入這個產業。供應面的擴張則會促使價格下修,恢復市場的某種均衡狀態。只要業者能夠自由進入這個市場,這個市場就朝抑制價格的方向發展,至少就大部分的情況而言,可以避免價格高度上揚。相反的,在生育產業裡,供應面受限於專業技術的層次,同時需求面的運作也迥異於其他市場。比方說,人們買香蕉的時候,如果發現香蕉價格超過一個限度時,自然會放棄購買。一條香蕉十分錢可以接受,十五分錢也還好,但假設香蕉的價格漲到一串五美元,大部分的消費者就沒有意願買了。同樣的,如果耐吉〈Nike〉最受歡迎的籃球鞋,定價遠遠高於愛迪達〈adidas〉或是銳跑〈Reebok〉,消費者最終也會屈就於價格的競爭。只要耐吉明白這個事實,它──幾乎所有的公司──就會謹慎地避免價格快速攀升或大幅上揚。

促使價格下滑的壓力,當然是同行競爭與替代品交相出現的結果:消費者可以選擇銳跑取代耐吉,或是蘋果代替香蕉,甚至是那些看來無可取代的產品,通常到了某個價位之後也會出現替代品。舉例而言,如果房價太高,大家就會租房子;如果汽油價格的漲幅超越一定〈公認的高〉水準,一般人終究會選擇較小型的汽車或是學習搭乘火車。

然而就生育這個領域來看,需求是沒有限度的。如果父母想要「他們的」孩子──帶著他們的血液、他們的基因的孩子──可替代的可能性就消失了。他們不想領養;他們不想當褓母;他們不想妥協。他們想要的反而是他們眼中不可替代的東西,而且他們常常會付出一切代價。他們會抵押房子、賣了車子,耗盡家庭的積蓄。當然,有些人散盡家財還是沒有得子;另外有些人,用保險費解決了問題;也有潛在的顧客認清自己沒錢可揮霍,於是只好走出大門。但是當人們付擔得起生育服務的時候,他們通常願意付出這個代價。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。

可以確定的是,有些市場的確也面臨如生育產業的情況。舉例來說,醫療保健產業充斥著貪得無饜的需求,代價無法估量。對一個需要腎的病人來說,腎臟的價值是什麼?再者,化療對罹患血癌的孩童來說呢?我們就是沒有辦法給他們貼上標價,讓它們受到市場支配的念頭,總使我們退縮。因此,已開發國家的政府緊急將醫療保健事業從商務交易中抽離出來,接著不是把它歸入公部門,要不就是建立起具體的規範限制。在大部分的國家當中,我們都禁止買賣腎臟,我們審慎規範進行化療的時機,並且避免讓病患全額幾付他們的醫療費用。

然而在這個生育的世界,各國政府反應不一。在部份國家─比如英國、澳洲、與以色列──政府當局已經把不孕治療視為醫療體系中較棘手的旁枝。但唯有在某些嚴格的條件下,並能遵守政府審慎制定的政策時,這些國家才會支付不孕治療的費用。私人業者提供的生育服務──換句話說,就是生育市場──是受到嚴密管制的。其他國家則是較大幅度地限制這類治療,避免公立或私人診所把科學運用到生育的過程裡。

然而,美國的控管以及立法當局,多半漠視生育服務的市場。對生育治療的限制不僅非常少,對業者的規範更是少之又少。然而美國的生育市場非常蓬勃,很有競爭力,並且在缺乏任何官方的管制下持續擴張,因為美國市場規模大、技術先進,此外,它就像是磁鐵般吸引世界各地的不孕夫妻前來。比如,來自日本的未來父母可以飛到維吉尼亞州,購買捐贈的卵子,或者利用性別選擇的技術──此技術在日本仍無法取得。英格蘭來的男同性戀或女同性戀伴侶,可以聘僱美國的代理孕母、買美國的卵子,並且在以客為尊的加州診所裡生下他們的孩子。在這些案例中,價格通常不是問題,而供應也悄悄地飛躍國際航線。

因此,懷胎的追尋不僅僅是個人的祈禱,或是生物的趨力而已。它一個默默成長的全球產業、因科技而興盛的貿易,並且拒絕承認它的市場本質。它販賣一種最原始的救贖,但它存在於充滿藥水瓶、藥品與探測儀器的白袍醫師的象牙塔中。格外特別的是,這個蓬勃的產業奠基於人們難耐的消費慾望──想辦法找個人賜予他們孩子──至死方休,就像芮秋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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